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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奋斗 2020-5-23 09: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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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忆系列之麻幺爷
丁军
(一)
个头在1米8以上的麻幺爷身材魁伟,膀大腰圆,走路砸地有声。要不是个瞎子,应该也是堂堂一表人才。
麻幺爷的祖上曾经有人中过武举人,当过县团防的武教头,一身的功夫。据说这个武举人能用牙齿咬住桶梁子,爬十几踏梯子把满满一桶水叼到屋脊上去。有一回不晓得人家咋把他绊烦生了,武举人一生气,用一只胳膊把人家稻场上的石磙夹起来,搁到稻场边上的木梓树的树杈上。
作为武举人的后人,年轻时的麻幺爷可能也曾习过文尚过武,可惜不晓得是么时候把眼睛弄瞎了,掉了身价,行动上跟明眼人差了好大一截,不仅遭人白眼,人生轨迹也发生了改变,一辈子没能成个家,到老了孤苦伶仃地。因为在他的族里他辈分占长,又是一脸麻子,一圈的老老少少都喊他麻幺爷,他也不避讳、不发恼,声喊声应。
后来麻幺爷重活做不了,轻活又得靠眼睛,上不上下不下地,就成了生产队里的五保户,我记事的时候正是他当五保户的时候。虽然是五保户,麻幺爷不情愿光吃闲饭,当生产队的累赘,而是尽量力所能及地为生产队里做些活。那些年生产队打草要子的活都由麻幺爷跟同样是瞎子的小幺爷两个老人包了,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其他劳力的负担。而且,生产队里有些活麻幺爷能做得了,其他人——包括棒劳力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他强,比如砍田边。
俗话说,种田的看田边。意思是说一个人是不是种田的把式,把他的田边一看就能看出名堂来。所以,种田人把砍田边这件事看得跟出门洗没洗脸一样。
所谓砍田边,就是每年田里的秧禾打胞的时候,趁农闲把田边清理干净,一是为了不让那些杂乱东西妨碍田边上的庄稼生长;二是为了营造一种干净齐整的田园环境,除了给外人一个好印象。同时。人从田埂上行走的时候没绊脚绊腿的东西,在田里做活的时候人心情也舒畅些。更重要的是,种田的人以田为本、田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用他们的话说,你对得起它它才对得起你。所以他们对待自己的生存根本敬畏有加,砍田边恰恰体现了他们对田地的钟爱,这正是中国农民最朴实的农耕文化精神。
莫小看砍田边这个活,吃不得苦的人,或者做活毛糙的人不一定能做好,特别是一块田靠大沟那一边的田边最难砍。大沟外边一般都是陡坎子,经过一个春夏的疯长,陡坎子上的杂树杂草刺棵茏,藤啊蔓地横七竖八地密织麻列,里头除了长虫还有野蜂窝。砍田边的时候又是在伏天里头,人站在齐腰深的水沟里头,脑壳上顶着毒辣辣的大太阳,上烤下蒸地叫人头昏脑涨,不是个滋味。水里头的蚂蟥咬人的腿吸人的血,巴到人腿上扯都扯不掉,不吸饱不松口;要是不小心碰到蜂子窝,能叫蜂子蜇一脑壳包;有时候说不定还能碰到土布袋(毒蛇),要是叫土布袋咬一口,轻者几个月下不了床,重者能要人的命!
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早期,一到砍田边的时候,麻幺爷不用队长安排,总是专门把最不好砍的田埂包下来,他一个人不紧不慢、摸摸逡逡地砍。只要是麻幺爷砍的田边,你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你也不得相信这是一个瞎子做的活!我们生产队在大路边上,过去过来的人多,过路的人看到田边砍得这么干净利索,嘴里直打啧啧,说:“人家这活做的可是真不赖,田边砍的跟狗舔的一样!”
麻幺爷听到了,仰起脑壳搭个腔:“你这人真不会说话,你来舔下试下。”
过路人一看是个上年纪的人,后悔自己说话造次了,连忙赔不是。麻幺爷仰天打个哈哈说:“没几大个事,我也是跟你逗个科,不说不笑不热闹!”
人家一不小心把他骂了,他又顺口还转去,两兑了。
麻幺爷还有个打稿荐的手艺。词典上关于稿荐的解释是:稻草、麦秸编成的垫子,用来铺床。那时候,我们社员屋里家家户户都少不了几床稿荐,两三寸厚的稿荐除了能铺床当床垫子,还能搭在顶棚上挡风挡扬尘,既经济又实用,但会打稿荐的人凤毛麟角,稀罕得很。麻幺爷会打稿荐,就成了队上的宝贝,哪个都有求到他头上的时候。有人巴心巴肝地想跟麻幺爷学这个手艺,往往到最后不是他不愿教,而是因为打稿荐特别是起头的时候,步骤太过繁琐,不是一时半会能学得会的,所以学的人左比划右比划,学着学着就失去耐心,于是打起了退堂鼓,到末了没一个人能学得会。
麻幺爷能打得一手好稿荐,一把一把的稻草打出来的稿荐既匀实又平整,哪个见了都得竖大姆哥儿。我们队上哪个屋里想打稿荐,只要跟麻幺爷说一声,然后扯捆稻草放在门口,再给麻幺爷搬张椅子,其余的你就莫管了。只要管饭,到时候就能得到紧紧扎扎、四棱四角,按照你所而要的大小尺寸为你量身打造的、还散发着浓烈稻草清香的稿荐。小伢们一见,总是忍不住迫不及待地跑到上头去打滚,挨一巴掌也是好的。
可惜,如今打稿荐的技艺已经失传,往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打稿荐了。当然,现在的人房子吊顶,床上垫的是席梦思,稿荐派不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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