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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19-3-22 1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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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1 天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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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独孤哥 于 2018-3-8 18:12 编辑
小时候去外婆家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半路上要翻几座山。
当然也可以走大路,不过大路太远,骑自行车要走几个小时,山路虽近中间却有一段难走,每次走这一段时,父亲便把我从自行车的横杠上搂下来,让我帮着在后面推。我常常抓着车的后座使劲乱推,经常把走人家的一袋袋白糖推的七零八落,到了几个舅妈家,只好拿着搪瓷碗一家舀上两碗。
在翻越的几座山中其中有一座的山上长着一种油桐树,这油桐树可以产一种做油漆的桐油。那时我还小,没有见过这种树,看那果子青青的,像是没有成熟的桃子,便忍不住伸手去摘,结果搞得满手油腻。这油粘性极强,粘在手上怎么也搓不掉,纵有千均之力也奈何不得,父亲要我抓一把土搓下试试,没想到这招还真见效,好像也不怎么粘了,但两手粘满了灰。不过没事,前面的一座山脚下可以洗手,那里有一口堰塘,塘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各种小鱼在水里悠闲的游来游去。这一座山,听说是一座仙山,名曰两仙山,传说山上曾经住着两位仙人,棋艺颇高,经常对弈,来去无踪。有一次,一位犁田的年轻农民口渴到山上找水喝,看见有两位鹤发童颜的老叟正在下棋,便驻足观看,一盘棋下罢,农民下山回家却发现老婆已八十多岁,而当初犁田的犁已然腐烂,后人将此处起名为烂犁冲。山上经常有烧香的香客,传说很灵。灵不灵我不知道,不过我的一个堂兄为生儿子每年到山上去祈愿,最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听说送过去好多贡品还愿。
外婆住在四舅家的二楼,两间小屋子,楼梯在房子的外面,没有栏杆,每次上楼梯时我都贴着墙壁走,生怕跌落,不知道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每天如何上下,是她觉得走的泰然,还是儿子们的心中泰然?四舅的堂屋正中放着一个新做的神柜,这是农村人家的中堂柜,柜上用来供奉着历代祖先神灵。新神柜正是刷的桐油漆,这种油漆防腐性强,而且色泽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松柏的年轮纹路,显得庄重而古朴。在二楼外婆的堂屋正中也放着的一个旧神柜,色泽灰黑,不知道是用桐油调和了什么染料而作的,显得神秘而诡异。在外婆的寝室有一个黑乎乎的椭圆体的木桶,外婆叫它扁缸,这只扁缸似乎是她的百宝箱,我很好奇里面到底都装着些什么东西,每次只要是我来了,她都会摸索着从她的这个百宝箱拿出一些零食来给我这个最小的外孙,这都是晚辈们孝敬她的,她的牙齿早都退休了,她说她吃不了这么多,那时的我还信以为真。
在扁缸的上面则挂着她和外公的相片,在我的记忆里,外公是一片空白,因为在我一岁多时他就离世了,外婆的照片和她本人一样,显得端庄且和蔼可亲。在靠近扁缸的窗外有一口寿棺,那是舅舅们为外婆准备的,他们称之为喜棺,这张遗照和喜棺在农村儿孙众多的老人家里一般准备的会更早些,虽然没有去世,却早已准备好的这一切似乎在宣告这位老人的垂暮,她所要做的似乎就是等待死亡。不是每位老人都有这样的坦然,外婆却显得很坦然,这应该与她耳背有关,儿媳们的责骂在她这里似乎都是小丑的哑剧,让她少些烦心,而为她准备的这些让她的心更加释然,因为她已不再为死后儿子们的相互推诿而担心,到时她可以安静地躺在自己在方寸之地,安心地听儿媳们虚假的哭诉和儿女们真诚的忏悔。她已厌倦了流浪,在四个儿子家里每半年一次的辗转,拎着她的大包小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惶惶然不知所措,她的那点仅有的自尊被儿子们用扁担挑来挑去,在儿媳们的白眼前飘来荡去,有了这口喜棺——她的最后一个家,她的心似乎安定下来。舅舅们因为生计把家搬的七零八落,他们似乎也不想疲于奔波,外婆才终于有了这个二层小楼的栖身之所。我终于明白了外婆踩着她的三寸金莲上下没有栏杆的楼梯时的泰然!
父亲和母亲曾经接外婆到我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奶奶刚好如外婆一样在几个儿子家辗转,正好住在我家,两个老姊妹到了一起还真有不少家常聊,她们一人拎着一只烘篓坐在我家一楼的窗台前晒着太阳聊着她们坎坷的一生,聊的最多的是跑日本人和斗地主老财。但可惜奶奶眼睛不好,看不见外婆,外婆耳朵不好,听不清奶奶说什么,两位老人的聊天最终没有持续多久,外婆便又回到她山里的小楼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时,她已从二楼搬到楼下的一间低矮的草棚里,一间狭长的屋子,只有一扇小窗,那个储存着晚辈们孝心的扁缸已然不见了,只有那个灰黑的神柜还在,柜门的拉环只剩下一个,桐油已经脱落了许多,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斑驳陆离,柜上放着她和外公的照片,她还是那么端庄且和蔼可亲。她还能认出我,很高兴地起床来摸索着要到神柜下面拿东西给我吃,我连忙把她扶上床,说我吃饱了,你留着自己吃吧,这才作罢。而当我再一次见到她时,她已面容安详地躺在那口喜棺里气定神闲,这或许是她期待已久的归宿,她的心灵终于可以安顿了。你怎能想象一个农村妇女年纪轻轻时丈夫死于战火,带着一双儿女改嫁的艰难,你怎能想象她抚养八个儿女度日的艰辛,你怎能想象她几个儿子尚未成家丈夫便撒手人寰的困苦,你又怎能想象她一双儿女先她而去的悲怆,还有年近垂暮的飘零!
现在她终于可卸下这一切在她的小家里安静歇息!
我跪在她的灵前烧纸,祈求她在天堂里没有忧伤,屋子里表哥的两个孩子跑来跑去为一个玩具追逐着,几个亲戚在打着扑克为外婆守灵,舅舅们正在忙着商量丧葬事宜,只有母亲哭的像个泪人,时不时哑着嗓子让我去睡会儿,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了下来。
天气预报说丧葬那天有雨,待客的地方选在一个露天大院里,几个舅舅都不愿意出遮雨布的租钱,都说要碰碰运气。第二天早上果然没有下雨,客人们来完坐定,刚刚上菜,举箸间突然天色变暗,狂风袭来,顷刻间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所有客人霎那间都成了落汤鸡,桌子上盛着菜肴的碗碟里一下子也盛满了雨水。客人们面面相觑,几个舅舅长吁短叹,几个舅妈义愤填膺,怪老妈没有保佑他们把客人待好,颜面尽失。
这哪里是雨水,这分明是上苍的眼泪啊!
出殡的那天雨一直没有停,泥泞的山路里蜿蜒着送葬的队伍,抬棺的人在山路里崎岖难行,要多加几条烟才肯再走,孝子们把目光投向了父亲和两个姨父,最终抬棺的揽头背着用蛇皮袋装着的一袋香烟才继续前行。
雨一直没有停,我没有打伞,披着五元一件的雨衣,任雨水打湿我的脸,而流进嘴里的却满是苦涩。
外婆最后的家安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每天早起就可以看见朝阳,听见鸟儿歌唱,山脚下有一条小河蜿蜒而过,鱼儿们在那里欢快的游弋,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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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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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的文字间包含看透人情的苍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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