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林（原创）：她这样儿的老太太

宁宁

念念的，有点想她，于是拨通了絮絮叨叨的电话。

以前，她只是他的妈妈，我们不认识。更不晓得在这世界上有个胖胖的、皮肤很白很有光泽的妇人会跟我发生交集，而且我也要跟着他一起喊她妈妈。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喊她妈妈的我会跟她是两路人。

她爱美。见过她的人十有八九都要跟她称赞：“啧啧，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啊！”

倘若我在旁边，我就很不好意思地跟着笑笑，并且想起这个问题大概跟她的天生丽质是有一定关系的吧。但其实不是没有原因，她常常提醒我在太阳地里走的时候要打上伞，或者戴好帽子；也常常跟我说，长袖可以避免晒黑胳膊；还跟我说，那个木瓜和羊胎素的洗脸的东西还不错，要不要试一试？她自己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讲究得不要不要的。

每天不管多累，她对洗脸总是认认真真。

抹上洗面奶或者洗脸液，竖起三根指头，很用心地一圈一圈在脸庞上按摩，时间至少也是5分钟，换上第二盆水再洗，然后抹点维E,再擦好香香。她一定从中找到了快乐，不然怎的会这样持之以恒呢？那脸好好的皮肤就是最好的奖赏吧!你看不出她是六十多的人了。我呢，马马虎虎，心血来潮，买回的好东东从来没有很坚持到底的使用完。时间久了，清理清理，大堆超过期限的洗脸的、防晒的、补水的，默然心疼一番，但下一次走进我手边的东西，我照例不会让自己见证它们的卓越功效。有时赶上早班就更别说了，糊弄三两下了事，在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她爱笑！脾性好，很少生气，说话也是温情的。即便是跟家里的老头儿拌嘴也听不见她的怨怼之声。一遍两遍，她只是加重自己的语气，实在是气愤之至，也是快刀乱麻地几句话说完，然后，摆手不再去理会，留足老头儿时间和空间，让他反省去，自己或者到弯子那头打牌去，或者做自己的事，或者带着我的女儿去溜门儿，她不喜欢把愤怒装载心里。她从来不说带半个脏字的话，这在农村的老头老太太中很是难得的。更多的时候，她富有弹性的嘴唇总是很有敛性地撮起再轻轻地释放，将慈爱的笑意挂在唇角儿。她的好脾气也影响了我，让我学着放下尖利、刻薄，学着不把太多事放心里，学着有了不快乐的时候要与自己和解。

她爱打牌。弯子里有两个麻将馆，老板热情一吆喝，她要没事儿一准会去凑个角儿，有时候是为了陪客，也有时是因为打发时间。曾经我恨她，恨她那么娇惯他、纵容他。在我看来，正是受她影响才让我如此这般五次三番心里不爽地跟他针锋相对。然而，我坚持了很久的抗战终于以我的势单力薄而了了收场，即便现在有了女儿站在我这边紧紧扛起支持的大旗，但丝毫没有改变他们仨中的任何一个，甚至还连带着培养了女儿在这方面的小智商。有一次，女儿拿起几个麻将子儿不无得意地考我：“妈妈，你看这个赢什么？”我晕而无语，但，庆幸的是，我依旧是个顽固派，在这场博弈中我也没有被她和他“同化”。

她能干！做事有条不紊，精工细活，找不出毛病和破绽。

女儿的突然降生是在腊月，很冷很冷的天，接到电话她果敢地找车，带着大包婴儿用品从几十里远的地方赶来，到了医院，她一直在旁边守护着我，守护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出生的孩子。孩子哭闹不止给孩子倒奶粉的人是她，抱着孩子满屋子走的是她，哼着摇篮曲哄孩子入睡的是她。胖胖的她那时候怕有150多斤吧，整宿地不睡，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很累，但是她不吭声儿。回到山里，她白天烧火做饭待客，为孩子洗尿布、烤尿片，晚上就搬过来跟我一起睡照顾我和孩子。她用纯棉布为女儿缝纫的小肚兜、小夹裤、小夹袄，旧旧的棉布、纯纯的花色，虽是旧的，但绝不比街上花高价买回的差。凡是我和孩子需要的，她都能周全地想到，她默默地做好一切也不向任何人表功劳。

老家的人还是有点封建思想的，我生个女儿，从没有看出她的不悦和不高兴。对我的女儿，她说，视如己出。对于我，她也说，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从我的女儿出生到女儿4岁半，她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孩子身上，也成功实现了减肥愿望，整整瘦了30斤！她还呵呵笑着说：“瘦了还好！走路都轻松些！”

现在她回乡下和老头儿守着老屋和菜园了，女儿常常拿起电话喊：“奶奶，我好想你！”

“孙娃儿，我也想你哟——”她那高兴的声音总是很有念想味道地从那端传来。

她讲究卫生、爱好干净，家里家外，总是纤尘不染。她做的饭菜入时，把自己养得胖胖的，我也跟着馋了嘴，再不愿意吃单位的食堂。

现在要自己做饭、洗衣、收拾房子、伺候女儿，我才猛然间感受到她在的日子，我是何等的清爽。

剪一段烛光，将经纶点亮，这,也是一场爱的供养。真正的慈母大约就是像她这样的老太太吧！

正是她这样温厚的性格打破了我跟她之间的情感壁垒，我发现我已经越过他，喊她妈妈是最自然、最亲切不过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