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 栗 鸡 蛋 面椒子 作者:王玉玲 姐姐是老公兄弟姐妹中的长女,婆婆很固执地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以至于姐姐没踏过学堂门,一辈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为了她手下四个“小翻跟头的”(姐姐烦的时候总是这样称呼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付出了她的青春。姐姐还没有灶高的时候就开始搭椅子站在灶后做饭,一直到出嫁,总是她一手操持着弟弟妹妹的生活起居,烧火袅灶,小小年纪,就是一把持家好手,把家里里里外外操持了井井有条,在那饥荒年代,姐姐每天晚把第二天一天的伴饭菜剁好,再催弟弟妹妹洗澡睡觉,有时候在门旮旯里一个个将熟睡了的弟弟妹妹吃力地抱上床,嘴里也在不停地疼爱有加的“些子小翻跟头的就睡这儿!”的骂声中服侍好弟弟妹妹后,自己才能休息。 冬天里,揉咸菜、做霉豆腐、泡咸萝卜、腌面椒子的活也都是姐姐的,为来年的下饭菜做好准备,有时候腌烂了,还会招来婆婆“你个小女人娃子”的骂声。年纪稍大一点的时候,姐姐就开始做针线活,做农活的休息间,姐姐就纳鞋底,弟弟的,妹妹的鞋也包在了她工休时的时间里,晚上还就着飘飘渺渺的炼油灯,缝补淘气的弟弟们挂烂的衣服。白天挑着一担篮子,随生产队的劳动力一起挑猪栏粪、担塘泥、砍蒿、哈叶子。因为过度劳累,姐姐身高一直没长高,挑篮子总是在地上拖拖撞撞,比个头高的人吃力很多。 因为没有上过学,在嫁人上标准很低,也是婆婆说了算,偏偏嫁了一个读过师范的丈夫,一个学历高,一个不识字,三观难以吻合,两人一辈子磕磕碰碰地过着相互怨恨的生活。 姐姐一岁一个地给姐夫连生三个女儿,更降低了她在婆家的地位,也辛苦了自己。姐夫是村干部,一年四季很少落屋,姐姐带着三个嗷嗷待乳的孩子,没日没夜地操持着家务,连做饭的柴禾,都得自己亲历亲为地到山上去拖,耕田打耙,插秧锄禾,喂猪喂鸡,那时候还要在生产队抢工分,姐姐一天到晚忙到脚不落地,走路总是打小跑。回娘家,除了娘家做什么事就回来,平常包括春节就没时间回家,每次回来,也是蜂子追屁股似地忙赶忙吃屯饭就走。在那样的岁月里,姐姐很苦,可能忙得连生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和老公结婚的那年,她的大女儿九岁,二女儿还寄养在我们家,这之前的岁月里,可能是姐姐最难熬的日子。 姐夫的二弟,一个憨厚老实的人,娶一个聋哑人为妻,一口气生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在姐夫二弟的第三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姐姐婆婆看着一傻一哑的儿子儿媳发愁,决定把姐夫二弟的第三个孩子送人,姐姐看着孩子可怜,也想圆姐夫没儿子的心愿,把姐夫二弟的第二个孩子抱回家抚养,却遭到姐夫的强烈抗议,姐姐也真是自讨苦吃呀,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三个孩子拉扯大,又帮姐夫弟弟扶养儿子。 姐姐的生活,又一次陷入一把屎一把尿的境况。现在孩子大了,姐姐也老了。 以前,每年的五一和十一,我们这些娘家人,少的时候十几人,多的时候二十多人,都到姐姐家去过节,每次去的前几天老公就给姐夫打电话告知,姐姐就会提前几天开始准备,五一的时候做米酒、蒸发糕、在山上摘五月籽,乌鸦炸等野果子放在家里,樱桃、李子、杏子自家有的就先蓄在树上不让任保人摘,留在树上等我们去吃,园子里的小菜,河里用网子下的小鱼小虾,晒的干咸菜,干萝卜皮,红暑干,南瓜籽、猪脚、猪心都留着。 十一的时候,姐姐会早早地准备红暑、黄南瓜、八月炸、板栗、柿子、南瓜籽,南瓜粑粑、面椒子、干苦瓜等等。 每次我们去的那天早上,姐姐会在鸡笼里捉一只老母鸡杀好,我们到的时候,一个土炉子上的瓦罐里炖着一罐子土鸡子,面上漂着一层黄黄的鸡油,也未能盖住浓浓的土鸡子香味,让人垂涎欲滴。每一次我趁孩子们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地用筷子夹一块放进嘴里,我等不及到桌子上去品尝。 姐姐屋后小堰塘里喂养的鱼,我们每次去也会遭秧,姐姐总会要姐夫拿网去现捕现杀给我们吃,那鲜嫩无比的味道,是街上买回来的鱼无法比拟的。 我去姐姐家最大的愿望就是吃土老母鸡、锅巴粥、堰里现打现做的新鲜鱼,还有姐姐只在锅里放一点就,就将豆腐放入锅里翻几下就起锅简单做法的豆腐,连蒂都不丢掉的茄子,咸菜里加腊肉的“外婆菜”,咸菜炒小河鱼河虾,还有看似黑不溜啾的小菜、鱼肉,每一样都让一大家人吃了肚儿滚圆。 每次去姐姐家,那些出了嫁,平常也没有人情来往的侄女们,只要得知消息,一个个趋车前往,把姐姐家塞得满满的。姐姐这一天更是忙里忙外,一会拿这给大家吃,一会拿那给大家吃,只差没把心肝掏出来。 姐姐今年六十七岁了,近几年我对老公说:“姐姐现在年纪大了,一去一大拨人,姐姐也弄不来了,以后五一不去姐姐家!”因此,今年我们中秋节才去姐姐家,吃饱喝足之后,姐姐先在地里现挖了两框子红暑放在屋檐下让大家分,然后又端出一筛子板栗用一个木瓢一家分一瓢,又拿出几个黄南瓜让大家选,小鱼娃一家一袋已是提前用保鲜袋装好了的,鸡蛋是几个侄女最爱,一人分十几个,干咸菜,干苦瓜,南瓜粑粑,一人分两个,面椒子想要的也准备的有,姐姐是有求必应。 临行的时候,每个人手上都拎着大包小袋的,这袋子里,盛满了无限的亲情,无限的爱。姐姐的屋檐下只剩下几个炸开了裂没人要的烂红暑,满屋的瓜籽壳,鱼肉骨头,还有桌子上的杯盘狼藉。我感觉,我们的每一次到来,就是姐姐家的一次灾难,就会对姐姐家来一次大扫荡!
看着日渐衰老的姐姐,这份至亲,我希望你永远是这大山深处的一根长青藤,经久不衰! 姐姐做的米酒 黄南瓜 红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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